第129章 生辰快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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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
還不知道父親借換衣服的理由去了北海的任嫣然：“嘿嘿嘿。”
大殿前的一眾賓客曲腰哈背, 搓著雙手，跟著她一起諂媚地發出笑聲：“嘿嘿嘿。”
如果說先前鬼王沒有離開的時候，現場的氣氛是拘謹中透著緊張的, 那現在剩她一個當家做主, 氣氛就變得奇怪起來。
在場每一個賓客，無論是來自松散的泉鄉還是來自嚴明的冥府, 在任嫣然面前都不自覺地把姿態降到了最低。
……因為所有人差不多都得罪過她，跟她有過節。
任嫣然從臺階上走了下來, 行走中就感覺出了身上這套盛裝的累贅。
她提了提過長的裙擺, 心想著等父親回來以後, 自己能不能也去換身方便活動的衣服, 左右登基儀式已經結束了。
“少主。”
她一下來，青龍跟白虎就率先迎上前。
兩人是鬼王的直系部屬, 要在少主面前先搶著露臉，其他人也沒有擠開他們的機會，只能停住往這裏走的腳步, 等著他們先說話。
“嗯？”
任嫣然看向他們兩個，見他們面露難色地向自己解釋, 他們照足了她的吩咐, 把地牢裏的那些高手提了出來, 打算送到她那裏去。
可是才剛走到中間, 這些人就被鬼王一口氣從幽冥送了出去。
現在她的寢殿裏空空如也, 一個人都沒有到位, 所以兩人打算先來同她負荊請罪。
白虎道：“雖然這是不可抗力, 但屬下等也有責任——”
青龍道：“所以現在特來向少主請罪，並送上屬下等精心準備的生辰賀禮，望少主笑納。”
任嫣然看了一眼他們送出的禮, 然後一擡手收下了：“好說好說。”人不在她的寢殿，而是被送到了陽間，這難道不是更好嗎？
本來她把人提出來就是想救他們，難不成還是真想讓他們做爐鼎啊。
見她這樣毫不介懷地收下了他們準備好的生辰禮物，然後又沒有同他們計較這件事，青龍跟白虎都松了一口氣。
看來少主的性情確實同主上不大一樣，不會讓他們感覺這麽伴君如伴虎。
而剩下的所有人見到這一幕，也覺得任嫣然好說話。
起碼比她父親就好商量得多。
有人心裏已經琢磨了起來，以後無盡淵君臨天下了，他們要做什麽事不方便直接同鬼王提，是不是可以先走走少主這條路？
小姑娘家家的，奇珍異寶送到位了，有什麽不好商量？
青龍跟白虎上前來獻禮賠罪後，就自動自覺地退開，任嫣然的目光往旁邊一掃，見到了高大沈默的玄武。
無盡淵四尊主當中，身為朱雀的師伯已經同三爹一起被送往了天外道壇，她備下的生辰賀禮之後會由她的手下來送上，而四人當中唯一沒有同自己正面打過交道的就是玄武了。
青龍、白虎二人退開後，玄武就上前來向任嫣然獻上了賀禮：“恭喜少主與主上父女團聚。”
旁人都是祝她生辰快樂，唯有玄武說的是這個。
“謝謝。”任嫣然伸手接過了禮物，誠心誠意同他說了一聲“謝謝”，為的是他當日在青龍的壽宴上出手，攔下了白虎的那一擊。
玄武顯然知道她是為何謝自己，只說：“少主之謝，屬下不敢當，一切都是主上的安排。”
見她看著自己，玄武解釋道，“從少主落入幽冥開始，主上就一直在暗中看護少主，不讓少主在幽冥損傷一分一毫。”
任嫣然：“噢——”
玄武說的這番話令她心中感動，她的父親可真是個對著外人凜冽如冬，對自己的女兒卻溫柔如春的人。
任嫣然：這樣的差別待遇，就讓人格外有狐假虎威、興風作浪的底氣。
剛剛才松了一口氣的青龍跟白虎：“……”
她一下幽冥來就對著她要打要殺的泉鄉十三城：“……”
——他們能活到現在，真的是老天保佑。
玄武退開了，任嫣然在他身後，將所有人的反應收在眼底。
雖然她蠻喜歡仗著親生父親的威勢，在從前得罪過她的人面前狐假虎威，享受他們的戰戰兢兢，不過也知道不好玩過了頭。
主要是他們現在這誠惶誠恐的表情她也已經看膩了，生日不是應該喜慶一點，快樂一點才對嗎？
今天就算了，以後再玩。
她於是做出大度的樣子來，對著眾人擡起雙手，向下壓了壓：“好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今日是我生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那麽拘謹。”
人群當中，軍師看著她這樣子，把她的心思看了個透。
幾步之外，穆青青看著任嫣然，覺得她這身份轉變跟適應真的是非常快了，看不出半點才歸位的樣子。
這樣一來，她心中不免生出了更多的希望——那她一定知道李郎的下落，能做主把他放出來了吧？
“啊啊——是！少主說得沒錯！”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我等在少主手下做事盡心竭力，便算是將功補過了。”
任嫣然放下了手：“嗯，對。”
“哈哈哈哈——”等到她這句話，眾人的心情立刻變得好了起來，大殿前也再次恢覆了歡聲笑語。
任嫣然將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看過了含笑望著自己的軍師，又看向對著自己翹首以盼的穆青青，知道兩人現在怕不是都有很多問題想問自己。
眾人察言觀色，見她的目光落在旁處，便知道她現在是起了逐客之意，要同她自己的人說話。
泉鄉的諸位城主忍不住心裏泛酸，想著浮屠城現在可算是一步登天了，軍師都進了忘川了，還能被撈回來，以後跟在這位少主身邊，豈不是要把他們壓得死死？
當然，再酸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們沒有浮屠城的運氣？
可是就在他們要跟著三尊主自動自覺地退開時，卻看到穆青青也跟軍師一樣，自動自覺地朝著任嫣然迎過去。
“……”
不是，軍師也就罷了，怎麽當日跟她過節最大的無荒城也往上迎？
無荒城城主本來正同其他人一起散到邊上，沒想到一轉頭卻見到自己的女兒非但沒走，還有想湊到那邊去的意思，頓時慌得一把拉住了她：“青青！”
穆青青才一動，就感到父親拉住了自己的手臂，聽他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問自己道，“你做什麽去？”
“我去找嫣然姑娘——”穆青青指著任嫣然，剛才都沒撈著說話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任嫣然身邊沒人了，她當然要過去同她問個清楚了。
無荒城城主見著女兒這分不清場合的樣子，心中焦急起來。
就算對方承認她們是朋友，那也只是她帶著任嫣然進酆都的一瞬間，現在她們的地位已經不同了，先前說的事情怎麽能做準呢？
他拉著女兒，還待勸她，就聽到從前方傳來了任嫣然的聲音：“穆城主。”
無荒城城主擡頭，見任嫣然對自己說道，“還請穆小姐過來一敘。”
穆青青聞言立刻露出了喜色，她推開父親的手，道：“爹我過去一下。”
無荒城城主只好放了手。
他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跑過去，自動過濾了身後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
穆青青跟軍師差不多是同時走到任嫣然面前，成為了三尊主之外唯二兩個跟她交流的人。
無荒城城主看了片刻，聽到任嫣然的聲音傳過來，猛然驚醒自己不該站在這麽近的地方，好像是在偷聽他們講話一樣，於是避嫌地走遠了一些。
這一下，三人總算可以無人打擾地說話了。
“軍師，穆小姐。”任嫣然擡手在他們兩個之間比劃了一下，說道，“都是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紹了吧？”
“確實是熟人了。”軍師手中化出了他的羽扇，對著穆青青溫文爾雅地道，“想不到還能跟穆小姐在此相見。”
穆青青的臉微微一紅：“是的。”
任嫣然算是看出來了，她跟厲霄就是兩個極端，厲霄是長得越好看的異性他躲得越快，穆青青則是長得越好看的異性她親近得越快。
不過比起這個，她心中更感慨世事變化，先前在泉鄉發生的那些事——無論是被他們挾持做人質還是被毀了婚宴，現在都已經化作煙雲消散。
兩邊再重逢，竟頗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穆青青同軍師打過來招呼之後才看向任嫣然，紅唇一張就要喚她：“嫣——”
不過才叫出一個字就停了下來。
她原本想像在父親面前一般叫她嫣然姑娘，可是一想她現在已經是鬼王之女，改名換姓不再是任嫣然，自己似乎應該喚她一聲少主才是。
任嫣然對她怎麽叫自己倒是不在意，只不過現在是在幽冥，是在她鬼王爹的地盤上，她於是對穆青青說道：“我們是朋友，不必叫得生分，叫我未來吧。”
有她這句話，穆青青立刻順從地改了口：“未來。”
任嫣然這才看向軍師，對著他露出了歉然的神色：“先前沒有將我的身世據實以告，實在是對不起軍師。”
知道接了浮屠城的是自家主上的女兒，這對軍師來說應該意義大不相同。
“屬下明白。”
任嫣然見過軍師不同的笑容，是第一次見他的笑容中透出嘆息之意。
當她鬼王之女的身份一暴露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任星野不是她的父親，她卻能夠與主上如此相似，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是主上真正的骨血。
他曾經想過，放眼金光大陸，無人能夠與他們主上相配，但今日見過的鬼王的手段，他覺得這個想法或許要改一改。
與其說覺得獨孤鬼王配得上主上，倒不如說主上的能耐還在他所了解之上，居然能夠拿下鬼王。
見軍師只是感慨，並不太介懷，任嫣然也放下心來，又道：“今日我能跟軍師再見，鬼面他們還在浮屠城中，卻是不知軍師從忘川出來了，不如我們回浮屠城去，再好好一敘？”
她見到軍師，自然要告訴他，他替她娘親保管了那麽多年的浮屠城究竟起了什麽作用，在幽冥最後又是救了什麽人。
聽到鬼面等人還在浮屠城中，軍師亦是心下一動，便對著任嫣然點頭：“好。”
見他點頭，任嫣然一擡手，眾人就見到她手中浮現出了一座小城。
這座小城他們並不陌生，尤其是對泉鄉十三城的人來說，簡直是刻骨銘心。
只見浮屠城在她的掌心滴溜溜地轉了起來，然後被任嫣然往上一拋，朝著空中飛去。
他們如今是身在酆都城中，若是要將浮屠城放出來，變回原來的大小，那自然要選個空地。
眾人只見浮屠城從任嫣然手中飛出去之後，就在這冥府北境上空盤旋了一瞬，然後朝著南方飛去，尋了一片空地落下來。
轟然一聲，浮屠城落地的動靜讓離得稍遠一些的賓客也為之側目。
本來從這裏應該是看不到那個方向的，但是青龍在旁拍了拍手，阻擋住眾人視線的那些宮殿群就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透明，讓他們的視線毫無阻攔地落在了浮屠城上。
任嫣然看著自己浮屠城所落之處，竟然跟酆都城正好在一條線上，而在這兩座隔開的懸崖之間有一道黑色的索橋，將這兩座城聯系在了一起。
兩座城一大一小，也好似一對父女，而且還是爸爸帶著女兒出來玩，在她手上拴了根牽引繩，省得跑丟了。
“……”
任嫣然搖了搖頭，把這個想象甩了出去，才對軍師說道，“我們過去吧，軍師。”
軍師點了點頭。
在她身旁，原本一心在厲霄河身上的穆青青見到了今非昔比的浮屠城，也對這座不再破破爛爛的城生出了好奇。
只不過任嫣然是邀請軍師回浮屠城，並沒有邀她，她也不好跟上前去，便就只是站在了原地。
任嫣然跟軍師一起往前走了兩步，轉頭見她沒有跟上來，於是轉過來對她招了招手：“來呀。”
她不跟過來，她怎麽找個僻靜的地方跟她解釋一下厲霄其實不在酆都城？
穆青青一喜，跟了上來，而任嫣然的目光恰好在她後面的那些賓客身上掃過。
她的浮屠城，青龍他們一早見過，而且在不久之前還感應到了這座城的威勢，此刻都對浮屠城好奇得很。
至於來自泉鄉跟冥府的人，他們對浮屠城早就已經眼熱得很，雖然現在已經再生不出要搶奪的心思，但依舊十分想進去一探究竟。
任嫣然對他們一笑，說道：“諸位不必拘束，想來浮屠城看看的話，那就一起來吧。”
身為主人，她可一點也不吝嗇給他們展示浮屠城中的風光。
見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邀請他們進去，眾人心中一喜，四象城城主更是立刻就上前兩步，對著任嫣然拱手道：“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他帶頭，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來，於是大殿前的賓客就隨著今天生日宴的主角從酆都城轉向浮屠城。
玄武留在這裏，青龍跟白虎也跟著任嫣然一起去往浮屠城。
隨著青龍的心念，那些在他的府邸範圍內的建築都徹底化為了虛無，在酆都城中開辟出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讓少主和她的客人可以走過去。
從天上往下看，就見到任嫣然帶著軍師和穆青青三人走在前面，而後方跟著今日參加宴會的賓客，浩浩蕩蕩從酆都城打開的這條路走了出來。
眾人出了酆都，走上了兩座冰雪覆蓋的懸崖間的那條黑色索橋，走向了浮屠城。
浮屠城裏，見到頭頂天空從法術所變的藍天變成了幽冥的陰綠顏色，鬼面和羅剎軍都瞬間警戒起來。
雖然他們跟任嫣然的生命是相連的，並沒有察覺到她有什麽生命危險，外面也頗為平和，但他們還是離開了校場，身形化作黑霧沖向浮屠城城門，然後重新凝聚。
身在浮屠城中的各派年輕弟子並沒有見到先前那一系列飛升、反轉跟驅逐，也沒有聽到鬼王那一番三日時限話語的，他們原本就在不安之中照顧著年幼的師弟師妹，現在見到修羅道兵的動作，都直起了身。
“要來了嗎？”
他們各個看向城門的方向，臉色都有些蒼白，而身邊那些還不及他們腰高的小娃娃們感應到從師兄師姐身上輻射出來的緊張跟焦慮，小臉上也都露出了驚惶的神色。
“都別慌，給我鎮定下來！”
角落裏傳出金陵王氏少主的聲音，作為這裏修為境界最高的人，雖然他對這些小門小派的人並看不上眼，但是身為世家子弟的驕傲卻讓他覺得天然地對他們就有一份責任。
留在城中的各派年輕弟子轉頭看向那個角落，見原本在那裏閉目打坐的少年已經起了身，放在他膝頭的劍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一步跨出，下一瞬就已經從角落來到了他們面前。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聽他說道：“走。”
說完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面。
“走！”各派的年輕弟子也都取出了法寶握在手中，只讓還年幼的師弟師妹在浮屠城裏找個地方好好的躲起來。
如果外面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躲在這裏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等我！”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響起。
落在後面的一個少年一回頭，就見到自己的師妹手掌中飛出了一個小毛團，這毛茸茸的小鳥一飛到半空中就焦急地發出了聲音，“我也要去！”
被任嫣然托付給小朋友的圓機早已經緩過神來，這時候不能看著這些小年輕自己去面對外面未知的敵人。
他心中掛念著大小姐，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一面急急地飛到了那個落在後面的年輕弟子肩上，一面對著他催促道，“走走走，我們快過去。”
圓機站在這個少年的肩上，心急如焚，覺得他奔跑起來也不夠快，恨不得他能禦劍飛過去。
不過哪怕是他們作為最後的一撥人趕到的時候，浮屠城的大門也還沒有開啟。
看來不管是誰把這座城從任嫣然的手中掏了出來，都還沒有辦法自如的打開浮屠城的大門。
站在最前面的是鬼面和他的羅剎軍，而後面的第二道防線則是身上穿著各異的門派制服，手中拿著不同的法寶，面孔還十分稚氣的各派年輕弟子。
金陵王氏少主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來到幽冥，還沒有從浮屠城中離開過，也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的仇人。
如果這一役他要死在這裏，沒有辦法去找朱雀報仇，那麽他就算是化作厲鬼，也要在這地府跟她糾纏到底。
眾人心中這樣發狠的念頭紛紛閃過，才將生死置於度外，浮屠城的大門就在他們面前緩緩的開啟了。
來了。
所有人心中冒出這兩個字，然後就聽到任嫣然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對著他們說道：“我回來了。”
不管是站在最前面的鬼面也好，還是站在中間的金陵王氏少主也好，聽到她的聲音都感到了幾分意外。
鬼面和羅剎軍沒有動作，他們所感應到的確實是任嫣然本人，鬼面的神色松了松，他們的警戒似乎可以解除。
但是等到浮屠城的大門徹底地一打開，看到對面來的這一大群幽冥猛鬼，在鬼面他們身後的金陵王氏少主跟一眾年輕弟子就神色猛地一變。
金陵王氏少主怒吼一聲：“是圈套！”
帶著一群賓客過來的任嫣然：“？？？”
北海，厲霄河收斂了第二個盤古神族的屍體，送他去和他的首領作伴。
雖然他很想知道鬼王剛才是在他們的記憶裏看到了什麽，但卻知道自己現在問，鬼王也不會回答。
而兩個人在這裏，他也不方便立刻自己來動手讀取一次，就只好陪他站在這海面上，聽著腳下的萬頃波濤。
鬼王忽然開口道：“今天是未來生辰。”
“晚輩記得。”
這件事厲霄河自然是不會忘的。
為了這個生日，他師尊還準備了一份成年禮，當時送禮的時候厲霄河沒有一起送過去而是交還給了師尊，讓他在嫣然十八歲這天親自送給她。
可是現在嫣然身在幽冥，身在獨孤鬼王給她舉辦的生辰宴中。
鬼王既然連“萬載一劍”都容不下，想來也是不會讓他師尊這個情敵去幽冥的了，只能是自己想想辦法，或許先回一趟無憂城，取了禮物給她……
他正想著，鬼王就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未來的朋友，跟我回去，她見到你會高興的。”
厲霄河還沒來得及把臉上的表情換成高興，鬼王的下一句就砸了過來，“三天後你就跟其他人一起離開此界。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插手了一次，不會再插手第二次。”
幽冥。
任嫣然低頭審視自己，確定是自己身上的氣息引起了金陵王氏少主這樣忌憚的反應。
下一刻，她就為剛才沒有把金光大陸上發生的事情實時轉播進浮屠城來而後悔。
她帶著身後的賓客停在浮屠城外，不得不把之前他們錯過的劇情給浮屠城裏的眾人都補上，又再次切換回了陽間人的狀態，這才打消了城中眾人的疑慮。
疑慮打消過後，就是震驚。
在他們呆在浮屠城裏的這段時間，外面竟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那些入侵金光大陸的外族竟然被趕了出去？
而無盡淵非但不是他們的敵人，鬼王如今還執掌了整個金光大陸，還有著可以送他們飛升天外的力量？
三日之後，他們還面臨著是留下還是離開的抉擇。
這一堆信息量沖得他們頭暈目眩，這完全不是他們自己能夠決定的事！
如今這些年輕的弟子只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回到陽間去跟師長團聚，搞清楚他們的師長會如何選擇，對這些進入了浮屠城，一派來游覽之姿的猛鬼反而沒有那麽在意了。
鬼面手中的兵器已經化成黑霧消散，從軍師歸來的那一刻，他跟身後四百羅剎軍的註意力就全都落在了軍師的身上。
任嫣然拉著穆青青，自覺地從軍師身邊離開，不擋著他跟鬼面敘舊。
到底是將近一百年的情誼，本以為死生不覆相見，如今卻奇跡般的再次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走。”她原本打算帶穆青青到一旁去，趁著這個空檔跟她解釋自己先前利用了她對厲霄的緊張和關切混進酆都城來的事。
可是她們才走開，任嫣然還沒來得及挑起話頭，就聽見兩個不同的聲音朝著自己來——
“你——”
“大小姐！”
前一個是金陵王氏少主，後一個則是見到警戒狀態解除，立刻從後方撲棱著翅膀迫切地朝著她飛來的圓機。
任嫣然一擡頭，就見到圓機嗖的一下越過了金陵王氏少主，像顆小炮彈一樣朝著自己沖了過來，然後一頭撞在自己的胸口。
“大小姐！大小姐！嗚嗚嗚……”
圓滾滾的小鳥埋首在她胸前，發出了小男孩的聲音，“你跑到哪裏去了！圓機好擔心你啊嗚嗚嗚！”
它哭得那麽大聲，幾乎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本來心中滿是問題，急切地要來問任嫣然的金陵王氏少主思維也被它的哭聲牽著走了。
每次圓機一出場，只要它想，那必然就會成為全場的焦點。
任嫣然已經認清了這個現實，只好把要對穆青青說的話暫時放到一邊，一伸手把紮在自己衣襟裏的小鳥托了起來，托到面前。
看著哭得羽毛都濕了的小鳥，她擡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又給它擦了擦眼淚，然後說道：“沒事了，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
而且身份還升級了，背後奇怪的跟班還增多了。
盡管被這樣溫柔的安慰著，圓機依舊哭得打嗝。
小鳥不會說它剛剛見到任嫣然進來的時候，感應到她身上那不似活人的氣息，幾乎以為她已經折在了幽冥，現在是魂魄落在那群妖魔鬼怪的手上，逼她打開浮屠城。
“好了好了，不哭了。”任嫣然哄好了它，把小鳥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又拿手指逗了逗它，說道，“這個故事就教育你，以後可不要那麽膽小了。不然要是真有什麽事，你這一暈就連跟我最後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會的！”圓機聽到她這話，立刻連自己在哭都忘了，對著任嫣然急急地道，“圓機以後不會再這麽膽小了！不管大小姐要去哪裏，我都要跟著你！”
“乖。”
任嫣然放下了手，一人一鳥的交流總算是結束了。
金陵王氏少主在旁已經忍耐多時，等到她一結束跟圓機的黏黏糊糊，立刻就上前一步，對著她問道：“你剛剛說我舅舅他已經破境飛升，是不是——”
“真的。”任嫣然不等他問完就回答了他，“不光是你小舅，你大舅也回來了，他們都接受了鬼王——就是我父親的條件，飛離此界。”
看著面前這瞳孔地震的少年人，任嫣然好心的把那些黑袍修士是如何忍辱負重，換取了八大影宗和眾多世家高手的留存，又是如何犧牲，再由他的鬼王爹聚魂，重塑肉身送他們飛升天外的過程給他說了一遍。
金陵王氏少主臉上的神色一直在劇烈地波動，一時是驚疑，一時是憤怒，一時是黯然，最後的最後變成了如釋重負。
任嫣然知道，於他而言，這些事情曲折也是一場心境的修煉。
不管他先前心中懷有何等的執念，如何想要小謝爹給他報仇，在聽到最後兩個舅舅都擺脫了謝家血脈的詛咒，破境飛升之後，他心中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對他們兩個能夠掙脫命運的高興。
如果不是他此生的境界就只能停在元嬰期，這一瞬間的放下或許已經能夠讓他突破屏障，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已經進階元嬰期的人：真是太慘了。
金陵王氏少主久久才回過神來。
任嫣然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追問道：“那朱雀呢？她人在哪裏？”
現在既然危機已經解除，入侵者也被驅逐了出去，那他就可以不顧其他，一個人去找她算賬了。
“朱雀尊主嗎？”穆青青在旁一直聽著任嫣然跟他說話，對這個雖然神色狠戾，但是長得好看的少年人也是習慣性的有好感的，此刻聽他一問起，便回答道，“朱雀尊主也已經證得大道，飛升天外了。”
什麽？少年人的瞳孔猛地一收縮，在看過穆青青之後，霍地將目光移到了任嫣然身上。
任嫣然：“是的哦。”
她剛剛就想告訴他這件事情了。
金陵王氏少主一直看上去堅不可摧的身影踉蹌了一下。
他的庇護者已經證得大道，擺脫輪回之苦，自在逍遙，而他的仇人竟然也一樣。
唯有他一個人留在此界之中，此生都沒有飛升的希望，從頭到尾他的這個仇人甚至都不知道有他這麽一個人存在。
這樣一想，他從前所堅持的一切，所付出的努力全都變成了笑話。
他的人生到底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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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道父親借換衣服的理由去了北海的任嫣然：“嘿嘿嘿。”
大殿前的一眾賓客曲腰哈背, 搓著雙手，跟著她一起諂媚地發出笑聲：“嘿嘿嘿。”
如果說先前鬼王沒有離開的時候，現場的氣氛是拘謹中透著緊張的, 那現在剩她一個當家做主, 氣氛就變得奇怪起來。
在場每一個賓客，無論是來自松散的泉鄉還是來自嚴明的冥府, 在任嫣然面前都不自覺地把姿態降到了最低。
……因為所有人差不多都得罪過她，跟她有過節。
任嫣然從臺階上走了下來, 行走中就感覺出了身上這套盛裝的累贅。
她提了提過長的裙擺, 心想著等父親回來以後, 自己能不能也去換身方便活動的衣服, 左右登基儀式已經結束了。
“少主。”
她一下來，青龍跟白虎就率先迎上前。
兩人是鬼王的直系部屬, 要在少主面前先搶著露臉，其他人也沒有擠開他們的機會，只能停住往這裏走的腳步, 等著他們先說話。
“嗯？”
任嫣然看向他們兩個，見他們面露難色地向自己解釋, 他們照足了她的吩咐, 把地牢裏的那些高手提了出來, 打算送到她那裏去。
可是才剛走到中間, 這些人就被鬼王一口氣從幽冥送了出去。
現在她的寢殿裏空空如也, 一個人都沒有到位, 所以兩人打算先來同她負荊請罪。
白虎道：“雖然這是不可抗力, 但屬下等也有責任——”
青龍道：“所以現在特來向少主請罪，並送上屬下等精心準備的生辰賀禮，望少主笑納。”
任嫣然看了一眼他們送出的禮, 然後一擡手收下了：“好說好說。”人不在她的寢殿，而是被送到了陽間，這難道不是更好嗎？
本來她把人提出來就是想救他們，難不成還是真想讓他們做爐鼎啊。
見她這樣毫不介懷地收下了他們準備好的生辰禮物，然後又沒有同他們計較這件事，青龍跟白虎都松了一口氣。
看來少主的性情確實同主上不大一樣，不會讓他們感覺這麽伴君如伴虎。
而剩下的所有人見到這一幕，也覺得任嫣然好說話。
起碼比她父親就好商量得多。
有人心裏已經琢磨了起來，以後無盡淵君臨天下了，他們要做什麽事不方便直接同鬼王提，是不是可以先走走少主這條路？
小姑娘家家的，奇珍異寶送到位了，有什麽不好商量？
青龍跟白虎上前來獻禮賠罪後，就自動自覺地退開，任嫣然的目光往旁邊一掃，見到了高大沈默的玄武。
無盡淵四尊主當中，身為朱雀的師伯已經同三爹一起被送往了天外道壇，她備下的生辰賀禮之後會由她的手下來送上，而四人當中唯一沒有同自己正面打過交道的就是玄武了。
青龍、白虎二人退開後，玄武就上前來向任嫣然獻上了賀禮：“恭喜少主與主上父女團聚。”
旁人都是祝她生辰快樂，唯有玄武說的是這個。
“謝謝。”任嫣然伸手接過了禮物，誠心誠意同他說了一聲“謝謝”，為的是他當日在青龍的壽宴上出手，攔下了白虎的那一擊。
玄武顯然知道她是為何謝自己，只說：“少主之謝，屬下不敢當，一切都是主上的安排。”
見她看著自己，玄武解釋道，“從少主落入幽冥開始，主上就一直在暗中看護少主，不讓少主在幽冥損傷一分一毫。”
任嫣然：“噢——”
玄武說的這番話令她心中感動，她的父親可真是個對著外人凜冽如冬，對自己的女兒卻溫柔如春的人。
任嫣然：這樣的差別待遇，就讓人格外有狐假虎威、興風作浪的底氣。
剛剛才松了一口氣的青龍跟白虎：“……”
她一下幽冥來就對著她要打要殺的泉鄉十三城：“……”
——他們能活到現在，真的是老天保佑。
玄武退開了，任嫣然在他身後，將所有人的反應收在眼底。
雖然她蠻喜歡仗著親生父親的威勢，在從前得罪過她的人面前狐假虎威，享受他們的戰戰兢兢，不過也知道不好玩過了頭。
主要是他們現在這誠惶誠恐的表情她也已經看膩了，生日不是應該喜慶一點，快樂一點才對嗎？
今天就算了，以後再玩。
她於是做出大度的樣子來，對著眾人擡起雙手，向下壓了壓：“好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今日是我生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那麽拘謹。”
人群當中，軍師看著她這樣子，把她的心思看了個透。
幾步之外，穆青青看著任嫣然，覺得她這身份轉變跟適應真的是非常快了，看不出半點才歸位的樣子。
這樣一來，她心中不免生出了更多的希望——那她一定知道李郎的下落，能做主把他放出來了吧？
“啊啊——是！少主說得沒錯！”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我等在少主手下做事盡心竭力，便算是將功補過了。”
任嫣然放下了手：“嗯，對。”
“哈哈哈哈——”等到她這句話，眾人的心情立刻變得好了起來，大殿前也再次恢覆了歡聲笑語。
任嫣然將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看過了含笑望著自己的軍師，又看向對著自己翹首以盼的穆青青，知道兩人現在怕不是都有很多問題想問自己。
眾人察言觀色，見她的目光落在旁處，便知道她現在是起了逐客之意，要同她自己的人說話。
泉鄉的諸位城主忍不住心裏泛酸，想著浮屠城現在可算是一步登天了，軍師都進了忘川了，還能被撈回來，以後跟在這位少主身邊，豈不是要把他們壓得死死？
當然，再酸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們沒有浮屠城的運氣？
可是就在他們要跟著三尊主自動自覺地退開時，卻看到穆青青也跟軍師一樣，自動自覺地朝著任嫣然迎過去。
“……”
不是，軍師也就罷了，怎麽當日跟她過節最大的無荒城也往上迎？
無荒城城主本來正同其他人一起散到邊上，沒想到一轉頭卻見到自己的女兒非但沒走，還有想湊到那邊去的意思，頓時慌得一把拉住了她：“青青！”
穆青青才一動，就感到父親拉住了自己的手臂，聽他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問自己道，“你做什麽去？”
“我去找嫣然姑娘——”穆青青指著任嫣然，剛才都沒撈著說話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任嫣然身邊沒人了，她當然要過去同她問個清楚了。
無荒城城主見著女兒這分不清場合的樣子，心中焦急起來。
就算對方承認她們是朋友，那也只是她帶著任嫣然進酆都的一瞬間，現在她們的地位已經不同了，先前說的事情怎麽能做準呢？
他拉著女兒，還待勸她，就聽到從前方傳來了任嫣然的聲音：“穆城主。”
無荒城城主擡頭，見任嫣然對自己說道，“還請穆小姐過來一敘。”
穆青青聞言立刻露出了喜色，她推開父親的手，道：“爹我過去一下。”
無荒城城主只好放了手。
他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跑過去，自動過濾了身後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
穆青青跟軍師差不多是同時走到任嫣然面前，成為了三尊主之外唯二兩個跟她交流的人。
無荒城城主看了片刻，聽到任嫣然的聲音傳過來，猛然驚醒自己不該站在這麽近的地方，好像是在偷聽他們講話一樣，於是避嫌地走遠了一些。
這一下，三人總算可以無人打擾地說話了。
“軍師，穆小姐。”任嫣然擡手在他們兩個之間比劃了一下，說道，“都是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紹了吧？”
“確實是熟人了。”軍師手中化出了他的羽扇，對著穆青青溫文爾雅地道，“想不到還能跟穆小姐在此相見。”
穆青青的臉微微一紅：“是的。”
任嫣然算是看出來了，她跟厲霄就是兩個極端，厲霄是長得越好看的異性他躲得越快，穆青青則是長得越好看的異性她親近得越快。
不過比起這個，她心中更感慨世事變化，先前在泉鄉發生的那些事——無論是被他們挾持做人質還是被毀了婚宴，現在都已經化作煙雲消散。
兩邊再重逢，竟頗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穆青青同軍師打過來招呼之後才看向任嫣然，紅唇一張就要喚她：“嫣——”
不過才叫出一個字就停了下來。
她原本想像在父親面前一般叫她嫣然姑娘，可是一想她現在已經是鬼王之女，改名換姓不再是任嫣然，自己似乎應該喚她一聲少主才是。
任嫣然對她怎麽叫自己倒是不在意，只不過現在是在幽冥，是在她鬼王爹的地盤上，她於是對穆青青說道：“我們是朋友，不必叫得生分，叫我未來吧。”
有她這句話，穆青青立刻順從地改了口：“未來。”
任嫣然這才看向軍師，對著他露出了歉然的神色：“先前沒有將我的身世據實以告，實在是對不起軍師。”
知道接了浮屠城的是自家主上的女兒，這對軍師來說應該意義大不相同。
“屬下明白。”
任嫣然見過軍師不同的笑容，是第一次見他的笑容中透出嘆息之意。
當她鬼王之女的身份一暴露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任星野不是她的父親，她卻能夠與主上如此相似，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是主上真正的骨血。
他曾經想過，放眼金光大陸，無人能夠與他們主上相配，但今日見過的鬼王的手段，他覺得這個想法或許要改一改。
與其說覺得獨孤鬼王配得上主上，倒不如說主上的能耐還在他所了解之上，居然能夠拿下鬼王。
見軍師只是感慨，並不太介懷，任嫣然也放下心來，又道：“今日我能跟軍師再見，鬼面他們還在浮屠城中，卻是不知軍師從忘川出來了，不如我們回浮屠城去，再好好一敘？”
她見到軍師，自然要告訴他，他替她娘親保管了那麽多年的浮屠城究竟起了什麽作用，在幽冥最後又是救了什麽人。
聽到鬼面等人還在浮屠城中，軍師亦是心下一動，便對著任嫣然點頭：“好。”
見他點頭，任嫣然一擡手，眾人就見到她手中浮現出了一座小城。
這座小城他們並不陌生，尤其是對泉鄉十三城的人來說，簡直是刻骨銘心。
只見浮屠城在她的掌心滴溜溜地轉了起來，然後被任嫣然往上一拋，朝著空中飛去。
他們如今是身在酆都城中，若是要將浮屠城放出來，變回原來的大小，那自然要選個空地。
眾人只見浮屠城從任嫣然手中飛出去之後，就在這冥府北境上空盤旋了一瞬，然後朝著南方飛去，尋了一片空地落下來。
轟然一聲，浮屠城落地的動靜讓離得稍遠一些的賓客也為之側目。
本來從這裏應該是看不到那個方向的，但是青龍在旁拍了拍手，阻擋住眾人視線的那些宮殿群就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透明，讓他們的視線毫無阻攔地落在了浮屠城上。
任嫣然看著自己浮屠城所落之處，竟然跟酆都城正好在一條線上，而在這兩座隔開的懸崖之間有一道黑色的索橋，將這兩座城聯系在了一起。
兩座城一大一小，也好似一對父女，而且還是爸爸帶著女兒出來玩，在她手上拴了根牽引繩，省得跑丟了。
“……”
任嫣然搖了搖頭，把這個想象甩了出去，才對軍師說道，“我們過去吧，軍師。”
軍師點了點頭。
在她身旁，原本一心在厲霄河身上的穆青青見到了今非昔比的浮屠城，也對這座不再破破爛爛的城生出了好奇。
只不過任嫣然是邀請軍師回浮屠城，並沒有邀她，她也不好跟上前去，便就只是站在了原地。
任嫣然跟軍師一起往前走了兩步，轉頭見她沒有跟上來，於是轉過來對她招了招手：“來呀。”
她不跟過來，她怎麽找個僻靜的地方跟她解釋一下厲霄其實不在酆都城？
穆青青一喜，跟了上來，而任嫣然的目光恰好在她後面的那些賓客身上掃過。
她的浮屠城，青龍他們一早見過，而且在不久之前還感應到了這座城的威勢，此刻都對浮屠城好奇得很。
至於來自泉鄉跟冥府的人，他們對浮屠城早就已經眼熱得很，雖然現在已經再生不出要搶奪的心思，但依舊十分想進去一探究竟。
任嫣然對他們一笑，說道：“諸位不必拘束，想來浮屠城看看的話，那就一起來吧。”
身為主人，她可一點也不吝嗇給他們展示浮屠城中的風光。
見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邀請他們進去，眾人心中一喜，四象城城主更是立刻就上前兩步，對著任嫣然拱手道：“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他帶頭，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來，於是大殿前的賓客就隨著今天生日宴的主角從酆都城轉向浮屠城。
玄武留在這裏，青龍跟白虎也跟著任嫣然一起去往浮屠城。
隨著青龍的心念，那些在他的府邸範圍內的建築都徹底化為了虛無，在酆都城中開辟出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讓少主和她的客人可以走過去。
從天上往下看，就見到任嫣然帶著軍師和穆青青三人走在前面，而後方跟著今日參加宴會的賓客，浩浩蕩蕩從酆都城打開的這條路走了出來。
眾人出了酆都，走上了兩座冰雪覆蓋的懸崖間的那條黑色索橋，走向了浮屠城。
浮屠城裏，見到頭頂天空從法術所變的藍天變成了幽冥的陰綠顏色，鬼面和羅剎軍都瞬間警戒起來。
雖然他們跟任嫣然的生命是相連的，並沒有察覺到她有什麽生命危險，外面也頗為平和，但他們還是離開了校場，身形化作黑霧沖向浮屠城城門，然後重新凝聚。
身在浮屠城中的各派年輕弟子並沒有見到先前那一系列飛升、反轉跟驅逐，也沒有聽到鬼王那一番三日時限話語的，他們原本就在不安之中照顧著年幼的師弟師妹，現在見到修羅道兵的動作，都直起了身。
“要來了嗎？”
他們各個看向城門的方向，臉色都有些蒼白，而身邊那些還不及他們腰高的小娃娃們感應到從師兄師姐身上輻射出來的緊張跟焦慮，小臉上也都露出了驚惶的神色。
“都別慌，給我鎮定下來！”
角落裏傳出金陵王氏少主的聲音，作為這裏修為境界最高的人，雖然他對這些小門小派的人並看不上眼，但是身為世家子弟的驕傲卻讓他覺得天然地對他們就有一份責任。
留在城中的各派年輕弟子轉頭看向那個角落，見原本在那裏閉目打坐的少年已經起了身，放在他膝頭的劍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一步跨出，下一瞬就已經從角落來到了他們面前。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聽他說道：“走。”
說完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面。
“走！”各派的年輕弟子也都取出了法寶握在手中，只讓還年幼的師弟師妹在浮屠城裏找個地方好好的躲起來。
如果外面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躲在這裏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等我！”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響起。
落在後面的一個少年一回頭，就見到自己的師妹手掌中飛出了一個小毛團，這毛茸茸的小鳥一飛到半空中就焦急地發出了聲音，“我也要去！”
被任嫣然托付給小朋友的圓機早已經緩過神來，這時候不能看著這些小年輕自己去面對外面未知的敵人。
他心中掛念著大小姐，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一面急急地飛到了那個落在後面的年輕弟子肩上，一面對著他催促道，“走走走，我們快過去。”
圓機站在這個少年的肩上，心急如焚，覺得他奔跑起來也不夠快，恨不得他能禦劍飛過去。
不過哪怕是他們作為最後的一撥人趕到的時候，浮屠城的大門也還沒有開啟。
看來不管是誰把這座城從任嫣然的手中掏了出來，都還沒有辦法自如的打開浮屠城的大門。
站在最前面的是鬼面和他的羅剎軍，而後面的第二道防線則是身上穿著各異的門派制服，手中拿著不同的法寶，面孔還十分稚氣的各派年輕弟子。
金陵王氏少主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來到幽冥，還沒有從浮屠城中離開過，也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的仇人。
如果這一役他要死在這裏，沒有辦法去找朱雀報仇，那麽他就算是化作厲鬼，也要在這地府跟她糾纏到底。
眾人心中這樣發狠的念頭紛紛閃過，才將生死置於度外，浮屠城的大門就在他們面前緩緩的開啟了。
來了。
所有人心中冒出這兩個字，然後就聽到任嫣然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對著他們說道：“我回來了。”
不管是站在最前面的鬼面也好，還是站在中間的金陵王氏少主也好，聽到她的聲音都感到了幾分意外。
鬼面和羅剎軍沒有動作，他們所感應到的確實是任嫣然本人，鬼面的神色松了松，他們的警戒似乎可以解除。
但是等到浮屠城的大門徹底地一打開，看到對面來的這一大群幽冥猛鬼，在鬼面他們身後的金陵王氏少主跟一眾年輕弟子就神色猛地一變。
金陵王氏少主怒吼一聲：“是圈套！”
帶著一群賓客過來的任嫣然：“？？？”
北海，厲霄河收斂了第二個盤古神族的屍體，送他去和他的首領作伴。
雖然他很想知道鬼王剛才是在他們的記憶裏看到了什麽，但卻知道自己現在問，鬼王也不會回答。
而兩個人在這裏，他也不方便立刻自己來動手讀取一次，就只好陪他站在這海面上，聽著腳下的萬頃波濤。
鬼王忽然開口道：“今天是未來生辰。”
“晚輩記得。”
這件事厲霄河自然是不會忘的。
為了這個生日，他師尊還準備了一份成年禮，當時送禮的時候厲霄河沒有一起送過去而是交還給了師尊，讓他在嫣然十八歲這天親自送給她。
可是現在嫣然身在幽冥，身在獨孤鬼王給她舉辦的生辰宴中。
鬼王既然連“萬載一劍”都容不下，想來也是不會讓他師尊這個情敵去幽冥的了，只能是自己想想辦法，或許先回一趟無憂城，取了禮物給她……
他正想著，鬼王就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未來的朋友，跟我回去，她見到你會高興的。”
厲霄河還沒來得及把臉上的表情換成高興，鬼王的下一句就砸了過來，“三天後你就跟其他人一起離開此界。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插手了一次，不會再插手第二次。”
幽冥。
任嫣然低頭審視自己，確定是自己身上的氣息引起了金陵王氏少主這樣忌憚的反應。
下一刻，她就為剛才沒有把金光大陸上發生的事情實時轉播進浮屠城來而後悔。
她帶著身後的賓客停在浮屠城外，不得不把之前他們錯過的劇情給浮屠城裏的眾人都補上，又再次切換回了陽間人的狀態，這才打消了城中眾人的疑慮。
疑慮打消過後，就是震驚。
在他們呆在浮屠城裏的這段時間，外面竟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那些入侵金光大陸的外族竟然被趕了出去？
而無盡淵非但不是他們的敵人，鬼王如今還執掌了整個金光大陸，還有著可以送他們飛升天外的力量？
三日之後，他們還面臨著是留下還是離開的抉擇。
這一堆信息量沖得他們頭暈目眩，這完全不是他們自己能夠決定的事！
如今這些年輕的弟子只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回到陽間去跟師長團聚，搞清楚他們的師長會如何選擇，對這些進入了浮屠城，一派來游覽之姿的猛鬼反而沒有那麽在意了。
鬼面手中的兵器已經化成黑霧消散，從軍師歸來的那一刻，他跟身後四百羅剎軍的註意力就全都落在了軍師的身上。
任嫣然拉著穆青青，自覺地從軍師身邊離開，不擋著他跟鬼面敘舊。
到底是將近一百年的情誼，本以為死生不覆相見，如今卻奇跡般的再次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走。”她原本打算帶穆青青到一旁去，趁著這個空檔跟她解釋自己先前利用了她對厲霄的緊張和關切混進酆都城來的事。
可是她們才走開，任嫣然還沒來得及挑起話頭，就聽見兩個不同的聲音朝著自己來——
“你——”
“大小姐！”
前一個是金陵王氏少主，後一個則是見到警戒狀態解除，立刻從後方撲棱著翅膀迫切地朝著她飛來的圓機。
任嫣然一擡頭，就見到圓機嗖的一下越過了金陵王氏少主，像顆小炮彈一樣朝著自己沖了過來，然後一頭撞在自己的胸口。
“大小姐！大小姐！嗚嗚嗚……”
圓滾滾的小鳥埋首在她胸前，發出了小男孩的聲音，“你跑到哪裏去了！圓機好擔心你啊嗚嗚嗚！”
它哭得那麽大聲，幾乎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本來心中滿是問題，急切地要來問任嫣然的金陵王氏少主思維也被它的哭聲牽著走了。
每次圓機一出場，只要它想，那必然就會成為全場的焦點。
任嫣然已經認清了這個現實，只好把要對穆青青說的話暫時放到一邊，一伸手把紮在自己衣襟裏的小鳥托了起來，托到面前。
看著哭得羽毛都濕了的小鳥，她擡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又給它擦了擦眼淚，然後說道：“沒事了，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
而且身份還升級了，背後奇怪的跟班還增多了。
盡管被這樣溫柔的安慰著，圓機依舊哭得打嗝。
小鳥不會說它剛剛見到任嫣然進來的時候，感應到她身上那不似活人的氣息，幾乎以為她已經折在了幽冥，現在是魂魄落在那群妖魔鬼怪的手上，逼她打開浮屠城。
“好了好了，不哭了。”任嫣然哄好了它，把小鳥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又拿手指逗了逗它，說道，“這個故事就教育你，以後可不要那麽膽小了。不然要是真有什麽事，你這一暈就連跟我最後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會的！”圓機聽到她這話，立刻連自己在哭都忘了，對著任嫣然急急地道，“圓機以後不會再這麽膽小了！不管大小姐要去哪裏，我都要跟著你！”
“乖。”
任嫣然放下了手，一人一鳥的交流總算是結束了。
金陵王氏少主在旁已經忍耐多時，等到她一結束跟圓機的黏黏糊糊，立刻就上前一步，對著她問道：“你剛剛說我舅舅他已經破境飛升，是不是——”
“真的。”任嫣然不等他問完就回答了他，“不光是你小舅，你大舅也回來了，他們都接受了鬼王——就是我父親的條件，飛離此界。”
看著面前這瞳孔地震的少年人，任嫣然好心的把那些黑袍修士是如何忍辱負重，換取了八大影宗和眾多世家高手的留存，又是如何犧牲，再由他的鬼王爹聚魂，重塑肉身送他們飛升天外的過程給他說了一遍。
金陵王氏少主臉上的神色一直在劇烈地波動，一時是驚疑，一時是憤怒，一時是黯然，最後的最後變成了如釋重負。
任嫣然知道，於他而言，這些事情曲折也是一場心境的修煉。
不管他先前心中懷有何等的執念，如何想要小謝爹給他報仇，在聽到最後兩個舅舅都擺脫了謝家血脈的詛咒，破境飛升之後，他心中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對他們兩個能夠掙脫命運的高興。
如果不是他此生的境界就只能停在元嬰期，這一瞬間的放下或許已經能夠讓他突破屏障，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已經進階元嬰期的人：真是太慘了。
金陵王氏少主久久才回過神來。
任嫣然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追問道：“那朱雀呢？她人在哪裏？”
現在既然危機已經解除，入侵者也被驅逐了出去，那他就可以不顧其他，一個人去找她算賬了。
“朱雀尊主嗎？”穆青青在旁一直聽著任嫣然跟他說話，對這個雖然神色狠戾，但是長得好看的少年人也是習慣性的有好感的，此刻聽他一問起，便回答道，“朱雀尊主也已經證得大道，飛升天外了。”
什麽？少年人的瞳孔猛地一收縮，在看過穆青青之後，霍地將目光移到了任嫣然身上。
任嫣然：“是的哦。”
她剛剛就想告訴他這件事情了。
金陵王氏少主一直看上去堅不可摧的身影踉蹌了一下。
他的庇護者已經證得大道，擺脫輪回之苦，自在逍遙，而他的仇人竟然也一樣。
唯有他一個人留在此界之中，此生都沒有飛升的希望，從頭到尾他的這個仇人甚至都不知道有他這麽一個人存在。
這樣一想，他從前所堅持的一切，所付出的努力全都變成了笑話。
他的人生到底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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